第六十六章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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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太医署的几栋建筑在宫变中损毁严重,谢不逢下令将这里封留,将太医署整体迁至太殊宫另一头。

    除了定期扫洒的宫女外,其余人一概不准入内。

    太医署原本所在的皇城边角位置,头一次寂静了下来。

    然而这里也不全是一片死寂。

    每至夜里,都会有一盏灯笼,照亮御书房自太医署的宫道。

    谢不逢放着极尽奢华的宜光殿不住,夜夜都宿在太医署背后小院那间逼仄的小屋里。

    他不再碰文清辞的床,而是与过去一样,仍躺在门口处的榻上。

    夜色渐深,侧卧在床榻上的少年,心中仍没有分毫的困意。

    谢不逢忍不住将视线,落在了不远处的屏风上,接着缓缓地眯起了眼睛。

    他眼前的景色,随之变得模糊了起来。

    月光顺着窗子的缝隙落入屋内,一点点照亮了屏风上的花纹。

    ……文清辞一向浅眠,且就连呼吸声,也轻得难以听见。

    恍惚间,谢不逢竟然生出错觉——此时一切都还没有来得及发生,今晚只不过是万千个普通的夜晚中的一个。

    亦或是过去的几天,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场噩梦。

    此刻,文清辞正躺在屏风背后的床上安静休息……自己只用起身,绕过屏风,就能够再一次看到他。

    在这个静谧到了极致的夜晚,一切仿佛都回到了过去。

    谢不逢长居太医署的事,如一则秘闻,太殊宫中人各个讳莫如深。

    可又不像是秘闻,毕竟卫朝的新帝本人,从未有过任何隐瞒的意思。

    不过转眼,“宫廷秘辛”便如雪花一般飘至雍都,再经雍都传遍了全国。

    与之一起南下的,还有载着棺木的龙舫。

    文清辞的棺木停在松修府郊外,最终葬于此地。

    一切看上去都像是尘埃落定的样子。

    殊不知早在几日之前,宋君然便趁着夜深,遣小舟过来,将人提前接走。

    黄莺鸣啼,碧柳飘摇。

    微风习习,水波荡漾。

    淡淡花香顺着邻水小榭卷了一半的竹帘溜入房内。

    雍都尚是隆冬,可是神医谷内,却四季如春。

    暖暖的阳光,如一层薄纱,轻柔盖在人的身体上,直叫人一阵一阵的发困。

    “……哎,这么久了,二谷主怎么还没有醒来。”一路跟宋君然从雍都回到神医谷的药仆一边浇花,一边有些担忧地问道。

    宋君然将手指从文清辞的手腕上移开:“应当是被梦魇住了。”

    “梦魇啊,”药仆想到了什么似的叹了一口气,“我记得二谷主从小就喜欢做噩梦。”

    宋君然顿了顿没有说话,转身整理药箱。

    沉默了好久之后才长叹一口气说:“早知今日,当初就该听爹的话,不许他学医。”

    宋君然话里,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

    思(),还有一点难以察觉的悔意。

    文清辞的的确确和宋君然说的那样?()_[()]?『来[]$看最新章节$完整章节』(),陷入了梦魇之中。

    他看到了过去发生在这里的事。

    和往日混沌的梦境不同,这一次文清辞的睡梦格外清晰。

    甚至让他产生了自己与梦境主人公就是同一人的幻觉。

    ——老谷主将原主视为己出,甚至到了有些宠溺地地步,但始终不肯让他学医。

    谷主虽然名义上只有宋君然一个徒弟,但神医谷内其余药仆,也均会学习医术。

    在神医谷内,有一间学堂,老谷主每一天上午都会在这里授课,从不藏私。

    “……①青葙子,味苦,微寒,入足厥阴肝经。清肝泄热,明目驱风,”老谷主的声音透过窗,传到了学堂之外,说着说着他突然顿了一下,接着提高音量,“文清辞!出来,不许藏在外面偷听。”

    闻言,学堂里的药仆,齐刷刷地将视线落向了窗外。

    穿着浅色长衫的文清辞,捧着书卷从窗外站了起来。

    他不知道在这里窝了多久,起来的时候还因双腿发麻而踉跄了一下,满脸的不甘心。

    “回你自己的房间去,我上次给你的那幅字帖,临摹完了吗?”老谷主问他。

    “……没有。”想到房间里积累了数月,都一次未动的字帖,原主纠结半晌的摇头。

    “那还不快些回去做你的正事?”老谷主低头看了一眼医书,做模做样轻咳了两声说,“临摹完字帖,再去好好休息,跑到这里来有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学堂里的药仆纷纷向文清辞投去了艳羡的目光。

    神医谷是一个相对封闭的江湖组织,药仆均是世代家传。

    此时学堂内听课的几个药仆,平均年龄不过十一二岁。

    正处于静不下心的年纪的他们,无一例外都是被父母强压着来这里听课的。

    文清辞进神医谷已有一年多的时间。

    今日这样的场景,每个月都会发生几次,众人早习以为常。

    被老谷主隔窗训斥几句后,文清辞终于不情不愿地离开了这里。

    接着走到小溪边,坐在草地上拿着书本写写画画。

    宋君然的母亲只生了他一个孩子便去世了,老谷主也一直没有续弦。

    因此没有兄弟姐妹陪伴着长大的他,对文清辞这个突然出现的“师弟”向来格外热情。

    “清辞,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?”刚从谷外采药回来的小宋君然,一眼就看到了他,接着快步跑了过来。

    宋君然的年纪虽然比文清辞的年纪大一点点,但此时仍和他一样,仍处于圆滚滚的儿童时期。

    他将采药的工具向身边一丢,便坐在文清辞身旁好奇地朝对方手里的东西看去。

    宋君然忍不住揉了揉师弟的脑袋,接着赞叹道:“你看得真快,比我有天分多了,真搞不懂爹为什么不肯让你学医,小气鬼。”

    往常遇到这种情况,宋君然或许还会说一

    ()    句“你有什么想学的,我教你就好,干嘛要找他。”但是文清辞的进步飞快,如今他也不大好意思说这话了。()

    “啧,难不成是怕他儿子学不过旁人,脸上无光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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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宋君然从小就是这种有什么说什么的洒脱个性。

    小小的文清辞伸了个懒腰,忍不住皱眉嘟囔道:“不知道他下次为了赶我出去,还能说出什么话。”

    想起了爹爹往日离谱的发言,宋君然也忍不住笑了出来。

    “……对了师兄,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?”起身之前,文清辞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,朝着宋君然看去。

    漂亮的黑发在阳光的照耀下发着浅浅栗色光芒。

    眉间的一颗朱砂痣,更将他衬得如仙童一般玉雪可爱。

    年纪同样不大的宋君然不由一怔,他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,晕晕乎乎地问了句:“什么?”

    文清辞很少会与他这样客气。

    文清辞偷偷看了看周围,确认没有旁人在之后,他终于悄悄靠近宋君然,小声问道:“听说谷里最近在寻找新的‘药人’,师兄你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吗?”

    宋君然愣了一下,他想了想回答道:“……对,好像前两天有听爹说过。”

    神医谷虽常被人说“亦正亦邪”,但毕竟不是个邪.教组织,他们不会强迫别人成为药人,更不会贪心地搞出一大堆药人来。

    一般而言,谷顶多有两三个药人同时存在,大部分时间只有一名。

    待他亡故,才会去寻新的药人。

    神医谷的老药人几日前刚刚去世。

    ——他一生下来,便被父母送到了这里,改造体质成为药人。

    作为回报,神医谷也完成了他父母的一个心愿。

    这几乎是神医谷内历代药人的共同经历,也是约定俗成的习惯。

    说来神医谷里有“药人”这回事,也是不久前宋君然一不留神说漏嘴,告诉文清辞的。

    得到宋君然他肯定答复,文清辞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,慢慢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“你想做什么?”宋君然不由警觉。

    “没什么,没什么,”记忆里的原主笑了一下,他快步走到溪边,用手拨了拨凉凉的溪水,“我就是好奇而已。”

    他将眼中的向往藏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好吧……”年纪尚小的宋君然,也没有多想,见文清辞玩水,他也放下手中的东西,跟着一起走了过去。

    彼时的宋君然没有想到,就在当天晚上,得到肯定答复的文清辞,竟然溜到老谷主的房间,偷偷将为药人准备的“天慈”等药通通服了下去。

    等老谷主发现的时候,为时已晚。

    宋君然从未见过父亲如此生气。

    当晚,文清辞被罚将抄书十遍,三日不许吃饭,而宋君然本人则挨了出生之后最大的一顿毒打。

    “宋君然你知道你这样做是害了他吗!”老谷主咬牙切齿道,“成为药人?药人是好当的吗?”

    ()    他没有想到,文清辞竟然会借“成为药人”,来和自己做交换,让自己教他学医。

    且还振振有词地说:自己就是打心眼里想要获得“万应灵药”。

    那一刻,老谷主居然从一个孩子的眼里读出了疯狂。

    彼时宋君然不懂父亲为什么那么执着地想要文清辞远离岐黄之道,更不懂文清辞为何对医如此痴迷。

    被教训了一顿地宋君然,心里也满是不服:“这都怪你不肯教他!”

    “哎……”老谷主重重地叹了一口气,一脸疲惫地坐了下来。

    他其实明白文清辞的想法,也知道那孩子没有给自己开玩笑。

    文清辞是真的觉得,倘若自己早有所谓“万应灵药”,那么那些人……或许会免于一死。

    且他也清楚文清辞学医的执念有多深。

    但偏偏是这执念,让他无数次拒绝那孩子想跟自己学医的请求。

    “这孩子执念太深,懂得太多,到最后恐怕会害了自己,”想起那个跪在谷外,直至晕倒也不肯放弃的小孩,老谷主沉默半晌,最终还是缓缓摇头道,“算了算了,这都是命……”

    “造孽啊,真是造孽啊,”老谷主站在窗外,向松修府所在的方向看去,末了沉声道,“……这都是我欠他的,欠松修府所有人的。”

    从此往后,文清辞终于不再只是老谷主名义上的“弟子”,转而和宋君然一样,日日跟在他身边学习。

    那个时候,宋君然虽然还不明白父亲口中的“执念太深”,是什么意思,更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不让文清辞学医。

    但他已隐约意识到,文清辞的命运,或许已经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发生了更改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宋君然和昏睡中的文清辞同时想起了这桩往事。

    他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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