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7章 第 27 章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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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黑沉下来,雁歌送客归来,见薛晟正在里间更衣,玄色狐裘大氅披在肩上,瞧模样是要出去。雁歌瞥了眼厅中几上摆着的那几只明晃晃的红木描金礼盒,犹豫问道∶ “爷,这些东西,咱便收了"

    薛晟笑了声,整衣从内走出来,“收进库房,造册注明,某某日某某人为某事相赠。”

    雁歌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转了心思,有些担心地道∶“今日杨长史上门,想来京中各处都已得了消息,爷不怕被打成陈留王一派?那岂不就间接与另两位为了敌?”

    薛晟不作解释,只问∶“适才吩咐你的事,办妥了?”

    雁歌点头∶“办妥了。梁东快马去了一趟大狱,找着那位陈姓姨娘,那女子自愿入陈留王府,不愿随其他罪眷一同流放。这会儿梁东多半已带着人送往陈留王府去了。”

    薛晟不再多问,提步就朝外走,雁歌小步追上他,问道“爷这会子是回内院,还是……”

    话音未落,就见雀羽喜滋滋地从外头小跑进来,“爷,小人刚把倾姑娘在二门上拦住了,这会儿人在东侧门外头等。”

    雁歌闻言, 瞠目结舌看向自家主子。薛晟面无表情跨出门, 在他惊愕地注视下远去。

    雪还在下。

    屋檐外成串的红纱灯笼温柔地熏染着漫天银华,薛晟跟在手提灯笼的雀羽身后,一步步接近敞开的东门。

    车前站着个纤细少女,正与牵马的青年含笑说话。

    见着薛晟,青年尚未落下的笑容僵在脸上,恭敬退后一步,喊了声五爷。

    薛晟没言声,巷子里风声回转,雪花落在他玄色衣领上,衬得他本就清隽的面容更显疏冷。

    他瞧也没瞧朝他行礼的顾倾,踩着梯凳上了车,帘子垂下来,半晌才从内传出一声,“上车。”

    顾倾和明心打招呼作别,提着裙摆爬进车厢。马车很快驶动,车轮轧在结了冰的雪面上,发出沉闷的响。

    车里昏昏挂着两只琉璃灯盏,光色不太亮,男人手里拿了一卷书,垂眸靠在车壁上,也不知是在瞧书还是在想心事。

    车厢内颇为宽敞,按照官员的规制设有茶桌和可供躺靠的排座,上朝下衙的路上可觑空瞧一瞧公文,也方便在路途中与人议事。

    顾倾察觉到他态度冷淡,脸色比午后梅园里替她裹伤时不知冷了多少倍。

    她稍稍凑前些, 提起小泥炉上的茶壶替他续水, 小心递过去, 轻喊他∶ “五爷?”

    “放着吧。”他不接茶,也不抬眼,似乎被书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。

    马车驶入大道,阵阵人声传入耳中,他有意疏远,顾倾亦不再哄他,索性转身掀起帘子一角瞧外头的热闹。

    起初还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走街串巷,渐渐近了东市,数不尽的喜庆灯笼照得街巷亮如白昼。茶楼酒馆全部开门迎客,这样居家团圆的日子,外头竟是摩肩接踵人满为患。

    天桥底下小摊贩一家接着一家,一路沿着大道两侧排开。今晚不设宵禁,街心上热闹得仿佛赶集一般。

    角落沉沉暗影里,薛晟抬眸目视少女侧坐的影子。

    街边流转的光影一道道落在她侧脸上。卷翘的睫毛长而密,小扇子似的在巴掌大的脸上落下深浓的影。

    雀羽的声音从外传进来,在喧闹的人群中扯着嗓子大声与顾倾说话,“今晚曲家巷有舞狮子,还搭了戏台,引来好些百姓凑热闹。"

    过了片刻,车马驶入天桥侧,雀羽又来报∶"前头人太多,马车挤不过去,怕是要劳爷跟姑娘下来走一段。”

    帘子掀开,冷风骤然涌了进来,顾倾回头瞥一眼薛晟,抿屑唇,当先跳下了马车。

    薛晟随后步下来,原以为顾倾会在车边恭候,一抬眼,却见她从雀羽手里接过灯笼,已率先走入人群。

    薛晟没有出言喊住她,无声随在她身后几步之遥。雀羽和几名暗卫护在他身前,拥着他挤入攒动的人潮。

    来来往往无数的行人,笑语欢声充斥耳际。

    漫天悬挂的彩灯和街边招展的酒旗飞速掠去,银花火树,天上人间,辞去旧岁,明朝便是全新的一年。

    忽然半天炸开一朵蓬勃的火花,人群骤然一静,接着爆开了震耳欲聋的惊叹声。孩童们拍着手,一蹦一跳欢呼起来。

    一簇簇焰火伴着破空之声,炸破雪花纷涌的半边天幕,重重火线纷至沓来,在天空中轰然化成璀璨夺目的妖花。天际通明,火星纷涌,与轻雪共同装饰着这浩然的长夜。

    人群尖叫着,欢呼着,紧密的鼓点和锣声混在其间,长桥对面舞狮队就在这最热闹的时候现身,绕着摊档,劈开人流,踏着特有的舞步涌上前来。

    顾倾被人群推着朝前走,高举手中的美人灯,回眸去寻薛晟和雀羽等人的身影。

    他们被人潮隔绝开,彩狮高低舞跃,遮蔽着视线。顾倾意识到自己与他们走散了,她立在滚滚而来的人潮里,踮起脚大声地唤“五爷,雀羽哥!”

    锣鼓声和人声淹没了她的嗓音,她举着灯笼艰难挤撞着人群往回寻。

    脚上被人踢着踩着,新做的鞋面上全是脚印,发边插着的珠钗也被挤得歪斜了。

    人群中有人捉住她的手腕,她惊恐地尖叫一声,而后被那只手拢着带离原地。

    时光止步,人影淡去。

    她仰头望见男人冷峻面容上那双永远淡定平静的眼睛。

    他身量高大,怀抱宽厚,站立如坚韧的青松。

    顾倾被他圈在怀里,似乎被他清冷无澜的气息所感,心中骤涌的惊惧快速平散。周身万物流转,这一刻仿佛什么都不重要了。

    她丢开手里的灯笼,微仰着头,湿润的双眸倒映万千光影。薛晟凝眉望着她的脸,薄唇紧闭,一字不言。

    焰火流飞,烂漫的光色倾泻如洪。

    少女扣住他大氅的披领,踮起脚尖在他耳畔说了句什么。

    十里长街尽处,又一条火线炸开绚烂的花朵。

    朱唇轻启曼阖,他侧耳去听,只闻泠泠清风擦过。

    大大

    回转神来,再去寻雀羽等人身影均已不见,彩狮引着人流朝桥下去。

    周边涌来的热力散去,凉风空悠悠卷进袖底。天边焰火暂熄,空气中飘散着浓重的硝石味道,轻烟漫在半空,短暂而璀璨的盛放过后,一切归于寻常。

    顾倾转身,发觉手腕仍被男人握在掌中。她不确定,他是没有注意到,忘记了松开,还是……

    她引步向前,两人就这般牵着手走下去。漫步过长桥,经过卖花的摊档,经过食粥小铺,沿着石砖铺就的大道漫无目的的朝前走。

    多年后薛晟还能忆起当晚清风的温度何样幽凉,记得相握的手掌渗出濡湿薄汗仍不愿松开,记得姑娘红衣白裙背身引着他朝前的背影。

    他也曾想,如果一切停驻在那一刻,兴许于他,才是确幸。

    回程的马车中。

    幽暗的琉璃灯盏光色迷蒙。他坐在暗景里,看身侧沉默靠坐在车窗边的少女。纤长睫毛扬起好看的弧度,脸颊贴在车壁上,仿佛陷入沉睡之中。

    他不会知道她心内此时翻转过多少念头。

    眼前的男人态度明显在转变,可远还不够。

    她应以不动应变, 煎熬他, 疏远他, 让他疑惑, 令他踯躅。

    太过主动的投怀送抱始终是落了下乘,林氏便是最坏的先例,她绝不会走林氏的旧路。

    她今晚不言不动,不讨好,不贴近,甚至看不出任何表情。

    珠钗上的流苏随车驶动而晃荡不休,在玉洁的面颊上留下摇曳的暗影。

    时光无声流逝,沉默令路程变得漫长。

    他纷杂的思绪仿如漫天细碎飘洒的雪籽。

    有什么东西哽在喉腔,涩燥难明。

    目的地终会到达,车马驶入伯府东侧门前巷道。马车驶过巷口,从清冷的雪色中转入橙红灯笼的光影之间。

    雀羽和出来迎人的管事含笑打个招呼,在车前摆放好梯凳,敲敲车壁示意,而后才掀开帘幕。

    姑娘刚刚醒转,从男人掌心抽出僵硬酸麻的手腕,揉了揉眼睛。手掌上湿热的暖意空去,一瞬变得幽凉。

    风呼啸着灌入进来,她捏紧衣领瞧眼车外,“好冷,到了么?”

    声音略带一丝沙哑,像懵懂而娇气的孩子般嘟喃。

    薛晟嘴唇动了动,就听车外雀羽探头笑道∶“到了,这会子风大,石阶上都结了冰,姑娘下来慢着些,仔细脚下。”

    顾倾没回头,弯身步下车厢,和雀羽一左一右候立在车外。薛晟沉默地下了车,步上石阶。

    姑娘有些迟疑,似乎不知是否应当跟上,男人并未停步,踏着落地的轻雪缓步朝里走。雀羽在旁掩唇低声提醒顾倾,“爷等你过去呢。”

    她抿了抿唇,脚步慢慢随上。

    两人一前一后走着,院中灯火昏黄,静谧无声,以往清冷肃静的凤隐阁前也悬了一排橙红的灯笼,远比以往多了几许温存气息。

    雪仍在下,阶前簌簌积下厚厚一层银绒,云纹羊皮银靴踏在上面,拓下两个清晰的足印。

    走进里间,男人跨在帘前的脚步停下来。

    他缓缓转过身,瞧女孩向自己走来。她踮起脚,替他解去肩头披着的大氅。

    那双眼睛纯澈不掺杂质,那么透明,那么干净。

    她每一次的接近都如此的磊落从容。

    每一个不经意的擦碰撩拨,都仿佛只是无意之下的巧合。

    女孩抱住大氅欲转身,他从袖底伸出手,下意识按住了她的手臂。

    她挑眼望过来,那双湿润的眸子水盈盈泛着光,看着他的目光,有疑惑有讶异。

    他眼波仍是无澜,幽暗得瞧不清边界,他垂眼睨向自己扣住她臂弯的手。

    那些说不明道不清的唯有他自己知道的怪异心绪……

    “五爷”女孩张口,不解地望着他紧绷的面容。

    窗外灯色透过菱花格子映在她光洁的脸上,微微张启的唇是那样小巧柔润。

    他没有答话,沉默地俯下身来,手掌捧住她嫩白的脸颊,压抑着微痛的呼吸轻吮住她软腻的唇。

    女孩手中捧着的大氅簌地落在地上。

    大大

    谁家爆竹惊了静夜。窗外闪过隐约的火点。

    两唇暂分,他撑臂起身,望见女孩张开春意氤氲的眼睛。朱唇沾染了荼靡的水痕,微微开启的唇瓣间,比平素艰难而用力的喘。

    纤细手腕被他擒住扣在枕上,那根珠钗早在混乱的抱拥缠-绵中失落踪影,长发铺散在榻上,更衬得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洁滑如雪。

    他抬指轻轻摩掌着女孩的唇,忽地想到自己曾在宣纸上写下的那两个字。

    “顾倾……”

    低眉抵住她的额头,指尖轻擦过她诱人的唇。

    女孩躺在枕上,偏过头去瞧光色浮动的琉璃花窗。

    呼吸还未完全平复,胸口起伏得有些急促。

    她幽沉沉的想着心事,轻喃道“奶奶若是知道奴婢在此,不知会不会发火……”

    林氏不派她来,她自己是不敢轻易出现在他面前的。今晚的行踪若给林氏知晓,背地里勾引男主子的罪名跑不掉。便是与他亲热,也需得有林氏首肯授意,需得林氏开口相逼,而非她自己找上门来主动迎合。

    薛晟凝眉听着,面色便有一丝冷。

    女孩坐起身来,拘谨地整理好被揉皱的束腰,她小心端详他的脸色,贴身靠近过来,勾住他的手臂轻声道“爷生气了么”

    薛晟没作声,抬手抚了抚她鸦青的鬓角。

    她身不由己,诸事受制,他如何不知。

    回身抬手拨开她微乱的长发,他低声说,“往后你来此,只管直言与她说——”

    女孩垂眼摇了摇头,因拥吻而变得潮热的脸颊慢慢退去红晕,雪腮白生生的柔净,“奶奶会不高兴,再说,爷您事忙,怎么好……”

    “咳,那个……爷,厨上备的酒菜好了。”门前,雀羽不知已经踯躅了多久,屋里静得一点动静没有,他拿不准二人之间此刻是个什么氛围。

    若在以往二人生疏的令人着急,他随意进去都不见得撞见什么尴尬场景。

    可今儿不一样,依着爷冷淡的性子,既然除夕夜主动带了姑娘出去,必然是存了心的。适才街上就始终牵着手,回来后又这么静的在里头,就算爷再是如何克己守礼,毕竟也是个正常的男人。倾姑娘那般颜色,爷会意动也正常得紧。

    他甚至有些高兴,为着爷不再刻意苦着自己,也为着倾姑娘总算有人疼。彼此都是服侍人的,他知道顾倾的难处。她生得貌美,多少管事小厮盯着她,打她的主意。连他亲耳听过,那些不要脸的东西背地里如何肖想她。

    女孩被骤然响起的人声吓了一大跳,紧张地理了理本就十分整齐的衣裳。

    薛晟将她慌乱的模样瞧在眼底,别过脸轻笑了一声。他松开她,起身翻整好衣摆,回身瞥一眼慌忙挽头发的姑娘,他眉头浮上明显的愉悦,迈开步子向门前道了一声"传",自行走去里间洗漱更衣。

    雀羽带着人在厅中摆了饭菜,等薛晟整理好重新走出来,却始终没见另一侧里间传出顾倾的动静来。

    雀羽想了想,五爷平素跟姑娘家打交道不多,许多事想得不够细致,他作为五爷贴身服侍的,不能不提点着。

    便犹豫地道“是不是备个热水房给姑娘洗漱用”凤隐阁实在算不得理想的住所。

    平时她过来都在落钥前,早早在自己院子里梳洗过才来伺候,今日随着他外出一趟回来,若要留宿,少不得要膏沐。

    东暖阁巴掌大小的地方,放只水盆还勉强,摆只浴桶便困难。薛晟凝眉想了想,既然已撕开了那层窗纸,顾倾早晚都是他的人。

    既是如此,还分甚东西南北房屋去处,他睡房中便有净室,何须又费那些周章。

    雀羽行礼告退,薛晟在桌前等姑娘过来。

    约莫一刻钟过去,她仍在暖阁里头消磨功夫。薛晟想到适才亲热时她羞不可抑的模样,不由眼角眉梢都漾出几分温柔,他起身朝东暖阁走去,明知故问地道∶“怎么还不来?”

    撩开帘幕,里头的情形却令他怔住。

    姑娘歪靠在床帐边上,长发遮住了半边面容,双眸曼阔,呼吸匀停,竟是睡着了。

    今日发生了许多事,她需要静下来好好地想一想接下来要何去何从。

    同时,也不希望与他之间进展的过□□速。

    太轻易的得到必然不会珍惜。

    她要的是薛晟的真心,而不是随意可得的露水情缘。

    她会献出她自己,但不会在今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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