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122 章 手段(四)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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!”

    仲国泰听着他的闲话,身不由己地跟着他往前走。

    家丁无法,也只能亦步亦趋地跟随。

    仲国泰本身就是个蠢蛋,耳根子奇软,别人说什么,他便信什么。

    他已经信了七分,诧异道:“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?敢对当官的下手?”

    路人连连摇头:“你听说了吗,太爷端了兴台县的毒窝,得罪了不少卖阿芙蓉的,才被人下令买命呢。”

    “真的?不是说那兴台县令贪赃枉法——”

    “真的啊,不然,若是只抓了个贪官而已,太爷怎么会进京受赏?”

    二人一路闲话,一路到了南城城门前。

    他们一抬头,便见到了五具冻得梆硬的尸首。

    其中一具身首分离,却还是死不瞑目,一双眼睛瞪到了目眦欲裂的地步。

    路人的声音有恐惧和欣喜杂混着,抬手一指,颤声道:“你们瞧,那个脑袋,就是个外族人的长相嘛!不是寮族的,就是安南的!”

    一张告示端端正正地贴在城门旁边。

    为了让不识字的百姓们知晓发生了何事,何青松亲身上阵,做了解说。

    他撸起袖子,声如洪钟道:“前些日子,太爷受了些伤,想必南亭百姓都已知晓,如今已调查分明:就是这五个不要命的狂徒,胆敢刺杀朝廷命官,结果怎么着?被太爷一勺烩了!”

    “太爷将这五人尸首示众,绝不是为了吓唬良民百姓,只是为着告诉那些不法狂徒,太爷就不是那等怕事的孬种!你敢动刀动枪,咱们这边以血还血就是了!”

    底下登时响起了百姓们的叫好声。

    仲国泰白天黑夜地胡混,一双眼睛年纪轻轻的就不很灵便了。

    再说,那寮族人的脑袋冻得挂了白霜,面目有些模糊。

    可他旁边的小家丁,一张面孔越来越苍白。

    他慌张地扯住仲国泰的衣角:“少爷……死人没啥可看的,咱们快走吧?”

    仲国泰平生见的死人也甚是有限,腿肚子难免转筋,可当着下人的面,他自认不能丢脸。

    他装作很见过世面的样子,逞强道:“没见过世面的东西,怎么怕成这个狗德行?”

    小家丁眼睛直瞪着地面,吓得心胆俱裂。

    他记得那个寮族人的脸,高鼻阔口,眉毛极淡。

    那天,这人流落到仲府门口、险些冻死时,他还去探过这人的鼻息呢!

    小家丁脑子活泛,一转,又一转,便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。

    为什么老爷和夫人要连夜收拾细软跑路,似乎也有了解释。

    仲国泰正硬着头皮,继续仰头观视时,忽然在城楼一角,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。

    他看别的不成,看美人的眼光确实格外精准毒辣。

    他眼前一亮:哟,这不是漂亮太爷么!

    此时,天色已近傍晚,残阳红得无边无际,泼了乐无涯一身的血光,也像是火光。

    乐无涯坐在城墙牙子上,像幅出自国手笔下、用色刁钻大胆的绝世名画。

    他对旁边的人轻声说笑,眉眼俱是含笑,更见热烈生动。

    仲国泰不禁看直了眼睛,连家丁攀扯着他、催促他快走的话也听不入耳。

    直到有一只有力的大手猛地拍击了他的后背,他才如梦初醒。

    他回过身去,打算骂人。

    待看清来人面孔,他立时不敢撒野了,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:“师叔、侯叔。”

    做药草生意的侯鹏脸上带笑,师良元则是袖着手立在一旁,一张长脸不黄不白的,看不出他的情绪来。

    侯鹏柔声道:“真是仲世侄啊。从牢里出来啦?”

    仲国泰有点挂不住脸,嗯嗯啊啊地应了一阵,试图将这桩丢人事速速糊弄过去。

    侯鹏嗨了一声,拍拍他的肩:“侯叔和师叔看着你长大,这有什么好丢人的?……听说你爹要离开南亭,去别处找财路,这事儿是真的吗?”

    仲国泰并不设防,苦着脸开了话匣子:“可不是?好端端,突然就铁了心肠要走,跟得了失心疯似的……”

    听着这个废物点心喋喋不休的抱怨,侯鹏与师良元冷冷地碰了个视线。

    先前,太爷大发神威,又是抓仲少爷入狱,又是封仲家皮货铺子,二人便像是嗅到了危机的老鼠,猫在一旁,暗自窥伺,不懂为何仲家突然间倒了大霉。

    如今,见这五具冻硬了的尸首亮相南亭城楼,这二人哪儿还有什么不懂的?

    这件大事是仲俊雄一人图谋,为着事不外泄,他并未告知他们两人。

    如今事发,他们焉能不慌?不恨?

    要知道,他们可是面对面坐在一起,喝

    着茶、吃着肉,一起谋划了许多龌龊主意的。

    仲俊雄现今被太爷的雷霆手段逼得远走他乡了,留了一条活命,可安知仲俊雄来日不会用三人对谈的内容,来要挟威逼他们呢?

    小太爷的本事,经此一役,侯、师二人是彻底见识过了。

    然而,越是见识过他的手段,越是心惊胆寒,他们便越是信不过仲俊雄的那张嘴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城墙之上,秦星钺将一件暖袍披在乐无涯肩上:“太爷,城高风急,小心冻着。”

    乐无涯浑不在意,将手肘压在城墙上:“站得高,看得远嘛。”

    秦星钺抿了抿嘴。

    乐无涯:“有话就问。”

    秦星钺行伍出身,自是听从指令:“太爷怎么突然想到,要把这五人挂出来示众?”

    乐无涯用手指抵着下巴:“因为仲国泰出狱了呀。”

    秦星钺听得一知半解:“……太爷还是不打算放过仲家?”

    乐无涯粲然一笑:“我?我放过仲家?”

    秦星钺:“可不。您还给他们的铺子解封……那夜守城的兵士,但凡是见过您那天伤重模样的人,私下里都议论说,太爷可够心慈手软的。”

    “穷寇莫迫。追杀得太急了可不好。要松一阵儿,紧一阵儿。”

    乐无涯托着腮,他回过头来,垂目望向下方和两位“世叔”纠缠的仲国泰,将手指移到了太阳穴处,含笑道:“……还有,就算要迫,也不能由我来迫呀。”

    仲国泰刚出狱,许久没和人说过这么多话了。

    正被两位好奇的师叔问得头晕眼花之际,感觉到了从城墙上方投来的视线。

    他回头一望,恰和如火夕照下的乐无涯对视了。

    乐无涯像是完成捕猎后的一条毒蛇,放松了全身的骨节,慵懒、明艳又大方地直视于他,片刻后,对他灿烂一笑。

    仲国泰陡然一阵心慌气短,忙低下头来。

    他想,绝世祸水,当如是也。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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