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六十七章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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弟弟,你们今日要是把我饿出个三长两短,我哥哥弟弟不要了你们的命!”

    他在门里装腔作势嚎了一阵子,门就开了,侍卫站在门口,赔着笑进来,同顾九思道:“顾大人,您饿了是吧?下官来喂您,您也别嚎了,这都是陛下的意思,您别见怪啊。”

    说着,侍卫走到顾九思身边来,将饭菜放了下来,拿了筷子准备喂他。顾九思斜昵着那侍卫,一面吃饭菜,一面同那侍卫笑着道:“这位大人,陛下如今囚禁我,不过是一时气愤,若是他真打算处置我,怎么还只是囚禁?”

    那侍卫不说话,顾九思一面吃着他喂的饭,一面道:“我们打个商量,您帮我去通知太子一声,就说我有要事要见,”说着,顾九思打了个嗝,“你同他说,要事他不来,我就自己想办法了。”

    “大人,”那侍卫叹了口气,“您别为难小的,这陛下下的令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不答应?”

    顾九思挑眉,那侍卫着顾九思的神情,有些慌了:“大人……”

    “哎哟,”顾九思面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来,“你……你这是给我吃了什么……”

    “大人!”

    那侍卫见顾九思的模样,顿时慌了起来。顾九思虽然被关了,可所有人却也知道他与周烨、周高朗、叶世安关系匪浅,不过是游龙搁浅,他们哪里敢得罪?顾九思这样耍无赖,其他人肯定要来的,到时候他装着病诬陷他下毒,就算诊断不出什么来,他咬死了自己这里疼那里疼,他受罚也是肯定的。

    侍卫开始慌了,顾九思往地上一滚,开始翻滚起来,着那侍卫哀嚎道:“你下毒!你……”

    “大人!”

    侍卫慌忙去捂住他的嘴,忙道:“我去,我这就去。”

    顾九思眨了眨眼,那侍卫试探着松了手道:“小的帮您去通知太子,但是太子来不来,就太子的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先去叫。”

    顾九思笑了笑:“太子不会不来,若是他不来,我就一直闹下去。”

    听得这话,侍卫顿时头疼起来,顾九思用眼神示意他收拾了碗筷,侍卫拿着碗筷走出去,顾九思就坐在屋中等着。等了许久之后,外面传来了脚步声,顾九思忙睁开了眼,便见屋门打开了。

    周烨站在门口,他神色很平静,顾九思见到周烨,他沉声片刻,终于开口道:“周大哥。”

    外面应当是下了雨,周烨身上披了外袍,他进了门来,有些苍白的脸上带了几分冷漠疲惫。他将外袍交给了侍从,侍从拿了袍子,便合上门离开了去。屋中就只剩下周烨和顾九思两人,周烨静静着他,顾九思迎上周烨的目光,一时竟不知道是该说什么。

    他想的,周烨大致都是想过的,但他却仍旧下定了决心,以东都百姓换自身安危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,你找我来,是想劝我。”

    周烨平静开口,顾九思没有说话,周烨慢慢道:“可我来,也是想劝你。”

    “大哥……”

    “一会儿父亲要见你,如今父亲刚刚登基,军心不稳,你今日的态度,影响了士气,若等一会儿你还要违逆他,我怕是保不住你。”

    顾九思听着,沉默下来。他从未想过有一日,自己与周家会走到这样的境地,周烨站在他面前,好久后,才终于道:“我知道高官厚禄打不动你,可你家人呢?”

    听到这话,顾九思猛地抬头:“你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周烨坐了下来,他从旁边提壶,给自己倒了冷茶,而后他握住茶杯,什么都没有说,顾九思却是有些急了:“你说话,你什么意思?!”

    周烨喝了一口冷茶,缓了许久,终于道:“昨夜得的消息,萧鸣抓了柳玉茹,找到了你家人。”

    听得这话,顾九思脸色巨变,周烨垂下眼眸:“斩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胡说!”

    顾九思猛地出声,他急促呼吸着,一时无法思考了,周烨接着道:“因为这个,世安才应下所有事。昨夜你本该收到扬州的消息,可什么消息都没有,不是吗?”

    说着,周烨抬起头,着顾九思煞白的面容,淡道:“玉茹是世安幼年小妹,他尚且愿为玉茹、为家人一搏,你作为她丈夫,要薄情至此吗?”

    “就算不在玉茹份上,你父母,难道也不值得你放下你心中的道义吗?”

    顾九思说不出话来,他脑中一片混沌,他张了张唇,便觉得眼前模糊,周烨继续道:“玉茹嫁给你,未曾过过一日好日子,她生前你不曾好好待她,死后也不愿为她做些什么,顾九思,若真是如此,做你的妻子,未免太过可悲了。”

    “大哥……”

    顾九思终于出声,他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:“你别拿玉茹和我家人,说这些玩笑话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开玩笑的。”

    周烨盯着他:“如果你不信,你即刻让人去探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不是不到黄河心不死?”

    周烨站起来,伸手去拉顾九思,拖着他便要往外去走:“我带你去扬州见她的尸首,她的尸首还挂在城楼上,带不过来,我们去见,亲自去见……”

    “周烨!”顾九思一把推开了他,他激动出声,“你别胡说!”

    “你今日说什么,我都不信,”他急促喘息着,“你不要诅咒他们,他们活得好好的。”

    “好好的……”周烨笑出声来,他面上有些说不出的病态,“这天下这样了,哪里有什么好好的?顾九思,你别骗自己了,她死在扬州,死在扬州了!萧鸣何等人物,你让柳玉茹去扬州,她一个女子,焉能活着回来?顾九思,你不过就是安慰自己,给自己一个理由罢了。”

    “她会活着。”

    说了这话,顾九思反而得到了一种莫名的信念,他内心奇异的安稳下来,他着周烨,沙哑开口:“就算她死了,”他提及此话,便觉哽咽,他缓了缓,才颤抖着声:“也不会,让我牵连无辜。”

    “大哥,你攻打东都没有关系,我理解,也不觉得你错了。从一开始,我便知道你们会做这个决定,所以我调了沈明去豫州,就是为了让你们攻打东都的时候,豫州尚有防线。”

    “可你们要放弃东都,劫掠百姓,这还是报仇吗?”

    “他们着我家人受难,”周烨低笑,“却要我与父亲拼死相搏救他们,”说着,周烨向顾九思,“凭什么?”

    “顾九思,你不信玉茹死了没有关系,可你信一次,”周烨站起身,凝视他的眼睛,“你好好想一想,他们死了之后,你还能在这里同我说这些话吗?”

    顾九思没有说话,外面传来士兵的脚步声,士兵打开门,冷声道:“殿下,陛下请顾大人过去。”

    周烨得了这话,犹豫了片刻,终于还是点了头。

    士兵冲进门来,把顾九思拖了出去。顾九思被他们扣着到了大堂,他脑子里有些恍惚,他反复想着周烨的话——他们死了之后,你还能在这里同我说这些话吗?

    “她的尸首还挂在城楼上……”

    “萧鸣抓了玉茹,还有你的家人……”

    他脑子里全是这些话。

    这么久了,从和柳玉茹分开开始,他一直在克制,在控制,在告诉自己,所有人都疯了,他得清醒着。他不能有情绪,他得把感情排离在外,这样他才能冷静调沈明离开,着秦婉之命丧临汾,着叶世安和周烨与自己决裂,才能努力让事情不至于一步一步恶化。

    洛子商攻心,所以他不能有心。

    可在此刻,他终于有些克制不住,他被人按压着叩首在周高朗面前,旁边都是周高朗的人,周高朗见着他,他匍匐在自己面前,温和道:“顾大人,明日我们便拔营前往东都,为我等家人报仇雪恨,还需顾大人献策攻敌,顾大人以为如何?”

    顾九思没有说话,他匍匐在地上,他脑中闪过柳玉茹挂在城楼上、顾朗华死在大火里、江柔在船上故作冷静要所有人走、他背着柳玉茹穿过赤地千里的青州……

    他一时有些分不清真假,他觉得胸口有什么在翻涌,刀尖绞过他的心脏,他疼得整个人都抽搐起来。

    周高朗凝视着他,低声道:“顾大人?”

    “臣……”

    一时之间,他竟有了几分明白叶世安和周烨的情绪。

    “臣……”

    他哽咽着,他想开口了。

    他想说,他不愿管,不愿想,他就陪着他们,搅这个世界一片翻天覆地,天不怜我,我又何必怜泽世人?

    他反反复复想要开口,却又说不出声,周烨和叶世安都走了进来,他们站在门口,静静凝望着顾九思。所有人都在等候着他的答案,他是如今第一个公开对周高朗表示不满的人,大家都在等着他的处置。

    “九思,”周高朗着他,叹了口气,他站起身来,走到顾九思身侧,他抬起手,放在顾九思肩上,温和道,“你从当官开始,便跟着朕奔走,你一贯聪明,如今犯了糊涂,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。”

    他盯着他:“朕举兵伐东都,劫掠三日,犒赏士兵,”他捏紧了顾九思的肩,“你觉得,是该,还是不该?”

    顾九思不说话,他听着周高朗的问题,想起来的,却是柳玉茹。

    她穿着蓝色的长裙,外面笼了白色的袄子,他们手拉着手走在回家的路上,踩在东都的雪上,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。

    柳玉茹同他说着幽州的收成,说着花容的收益,说着她建立的善堂,她救过的人。

    如果进了东都……

    柳玉茹努力过的,维护过的一切,都没有了。

    不仅仅是东都,还有柳玉茹的顾九思。

    “不该……”

    他颤抖着出声,周高朗面色巨变,顾九思回过神来,他向周高朗的面容,神色镇定起身,而后他退了一步,跪在地上,双手平举到身前:“微臣以为,劫掠东都,实乃致民于水火丧德之举,还请陛下,”顾九思叩首,恳求道,“三思。”

    周高朗没说话,好久后,他笑了笑:“来,顾大人还是不把朕放在眼里。”

    说着,他转过身,淡道:“拖出去,杀了吧。”

    顾九思跪在地上,闭着眼睛,没有动作。

    叶世安慌忙出声:“陛下!”

    “父皇,”周烨走出来,他跪了下来,冷静道,“顾大人虽然有错,但也算劳苦功高,直接杀了,未免寒了将士之心。不若先将顾大人软禁,给顾大人一个机会。若三日后想不明白,再杀不迟。”

    “陛下,”叶世安立刻道,“殿下说的是,还望陛下三思。”

    两人一跪,屋中陆陆续续便跪了一片,周高朗冷着脸,沉默许久后,终于道:“在烨儿的面子上,关起来。”

    说完之后,便人进来,将他拖了出去。

    顾九思被关回房中,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,终于听到周烨的声音。他和叶世安似乎是办公回来,同门房商议后,进了屋来。

    顾九思被打了板子,躺在床上不动,周烨和叶世安站在顾九思面前,顾九思抬起眼皮了他们一眼,又似是疲惫,闭上眼睛,没有说话。

    周烨站了一会儿后,平静道:“玉茹还活着。”

    顾九思整个人僵住,随后就听周烨道:“我骗你的,你不用这么一心求死了。你的话,我信了。”

    “可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。顾九思,我做不到你这样。”

    说着,周烨转过身,他似乎突然苍老了下去,不似少年意气。

    “我终究,”他低哑开口,“不是婉清心里的周烨。”

    顾九思愣了愣着走远的周烨和叶世安,好久后,他沙哑唤出一个名字。

    “玉茹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,九哥让我从临汾过来。”

    沈明同柳玉茹说完之前的一切,抬头向柳玉茹,慢慢道:“他不让我告诉你这些,说怕你担心。可我不放心,我总觉得这些事儿嫂子你得知道。”

    柳玉茹低着头,她心绪纷乱。

    她比沈明了解人心得多,沈明不够敏感,她心里却是清楚的。

    顾九思刻意调了沈明离开,若秦婉之死了,周烨自然不难猜出顾九思早已猜想到一切,可顾九思却没有告诉周烨,周烨悲痛之下,难免迁怒。

    叶世安已经失去了家人,周烨周高朗也痛失所,他们的心情自然是一致的,人在仇恨之下,做出什么都不奇怪。可顾九思却是个极有原则的人……

    柳玉茹心中一思量,便觉得越发不安起来,她深吸了一口气,随后道:“明日你与叶韵开坛点兵,我得回一趟临汾。”

    “你回临汾?”

    沈明有些诧异:“那黄河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会派人先过去。”

    柳玉茹立刻道:“扬州这边,陈寻和叶韵会帮着你。你带着人马,奔赴前线,按九思做的就是。”

    沈明点了点头:“我听九哥的。”

    柳玉茹应了一声,她越想越不安,站起身来,便抱着顾锦走了出去。

    顾朗华和江柔等人被她安置在扬州不远处的小院里,她决定今晚把顾锦交过去,便直接去临汾。

    柳玉茹走出去后,沈明也出了大门。走出门外,他便见叶韵在门口站着。

    叶韵还和走的时候一样,穿了一件淡青色绣花长裙,双手拢在袖间,美艳的眉目间带了几许笑意。

    沈明见叶韵便愣了,叶韵等了一会儿后,笑出声道:“许久不见,竟是话都不同我说一句吗?”

    “不……不是……我……”

    沈明慌慌张张,一时竟是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。叶韵笑容越盛,她走上前来,到了沈明面前,温和道:“走吧,我同你商议后日开坛点兵的流程。”

    沈明听到这话,内心稍稍安定,叶韵走在他身侧,转头打量他:“没想到,一转眼,你都做将军了呢。”

    沈明颇有些不好意思,他轻咳了一声:“还好,毕竟有能力的人走哪儿都不会被埋没。”

    叶韵嗤笑出声:“给自个儿贴金。”

    “你能不能相信一下我?”沈明立刻道,“你马上就要把命交给我了,你知不知道啊?”

    “哦?”

    叶韵挑眉:“我怎的就要把命交给你了。”

    沈明被这么一问,僵了僵脸,他这才发现,自己竟然下意识就觉得,叶韵会随着他去前线。他皱了皱眉,顿时察觉这个想法不甚妥当,他轻咳了一声,点头道:“的确,是我胡说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过你说得也的确不错,”叶韵走在他身侧,挺直了腰背,声音里带了几分散漫道,“我想着你一个人去前线,后勤之事怕没人操持,所以我随你一同过去,到时候,我这小命就在你手里了。”

    说着,叶韵转过头去,颇为矜骄地一低头,行了个谢礼道:“过些时日,便要劳烦沈将军了。”

    沈明得了这话,呆愣片刻后,着叶韵,却是低低笑了起来。

    叶韵听得笑声,抬眼瞪他:“你笑什么?”

    “没。”沈明摇了摇头,“我没笑什么。”

    叶韵轻轻踹了他一脚:“说话。”

    沈明生生受了她这一脚,回头了她一眼,他认认真真打量着她,终于道:“你还能同我这样说话,我觉得很好。”

    叶韵抬眼,颇有些不解,沈明温和道:“我本以为,东都的事……”

    听到这话,叶韵顿住了脚步,她抬起眼来,静静着沈明。

    沈明觉得奇怪,也停下脚步她,叶韵的目光打量着他的眉眼,片刻后,她笑起来道:“我这个人性子直得很。”

    “巧了。”沈明笑起来,“我也是。”

    叶韵抿唇不说话,只是静静端望着面前人,沈明出奇的好耐心,竟也是一句话不说,静静等着叶韵,许久后,叶韵才道:“本来觉得难过,可是难过的时候,我突然想到你。”

    说着,她不自觉歪过头去,放低了声音:“竟就也觉得,人生这些坎儿,都走得过去了。”

    沈明呆住了,他着面前叶韵美丽的侧脸,一句话说不出来,叶韵等了片刻,轻咳了一声,往前道:“走吧,还有许多事儿等着咱们。”

    沈明见她提步,骤然急了,他一把抓住叶韵的袖子,忙道:“我,我很高兴。”

    叶韵没有回头,沈明的话终于说顺畅了,他急促道:“叶韵,你能为我开心一点点,我便高兴极了。”

    叶韵抿唇没瞧他,背对着他:“傻。”

    说着,她轻轻拂开沈明的手,提步道:“走吧,我不同你玩笑,事儿真的多。”

    当天夜里,叶韵和陈寻找到杨思龙,又联合了当年扬州一些贵族子弟,开始准备重接管扬州之事。叶家在扬州圈中颇有名望,有沈明三万精兵镇守,杨思龙坐镇,加上叶韵和陈寻两人,他们很快便制定出一套扬州规,将扬州人事重洗牌。

    而后沈明开坛点兵,点兵那天,扬州儿郎齐聚校场,陈寻持剑上前,着校场上一个个青年,他恍惚到了旧日好,一个个静立在前方。

    他们仿佛是来见证一场开始,又似无声告别。

    陈寻闭上眼睛,在叶韵催促下,终于拔出剑来,骤然提声:“今日扬州归顺于周氏,重回大夏。扬州之土乃大夏之国土,扬州之民乃大夏之臣民。天下安稳,方得扬州安稳,天下昌盛,方得扬州之昌盛。至此之后,扬州子弟愿以血肉白骨永护大夏,”陈寻将剑倒立过来,用剑柄抵住眉心,做出了一个独属于扬州名门子弟宣誓的姿势,郑重出声,“盛世永昌!”

    陈寻和沈明开坛点兵柳玉茹夜里将顾锦安排好,便带着人一路疾驰回了临汾。她没了孩子拖累,日夜兼程,赶在了两日后到达临汾。

    她才到临汾官道,便远远见到军队往外出行,柳玉茹担心追不上顾九思,加快了脚步,一路疾驰入城,而后到了官衙。她刚到门口,便给守门的人递交了令牌,急切道:“妾身顾柳氏,前来寻我夫君顾九思,敢问顾大人如今可在官衙?”

    对方听到这话,立刻谨慎抬头她,柳玉茹一见这眼神便知道不对了,便立刻改口道:“我与周大公子和叶世安叶大人也十分熟稔,若顾大人不在,可否替我通报这二位?”

    “您稍等。”

    得了这话,那人立刻态度就不一样了,忙让人照顾着柳玉茹,进了府去。

    没了一会儿,那人便折了回来,同柳玉茹道:“夫人请,殿下正在屋中等您。”

    柳玉茹听到“殿下”这个称呼,还有几分茫然,然而她很快反应过来,周高朗必定是称帝了,因此周烨才叫“殿下”。

    这样一想,柳玉茹心中便沉下来,旋即知道,秦婉之和周夫人怕是已经不在了。

    她点了点头,领着人跟着侍从走府中。她进了府邸之后,踏入房,便见周烨和叶世安在房里,他们似乎是在商量什么,柳玉茹进去,他们便不再作声,柳玉茹行了个礼道:“周大哥。”

    周烨朝着柳玉茹点了点头,随后道:“玉茹坐吧。”

    柳玉茹顺着周烨指的方向坐下,她心中记挂着顾九思,又不敢问得太急,只能笑着道:“我方才扬州赶回来,想要找九思,但侍卫都没告诉我九思在哪儿,只能来找你们了。我入城时见军队已经开始出城了,九思是不是已经先出城了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周烨摇了摇头,径直道,“他被关起来了。”

    饶是已经知道出了事,可当这话真说出来,柳玉茹还是维持不住笑意,她坐在位置上,沉默了片刻,许久后,终于道:“是出了什么事?”

    “嫂子和周夫人死了。”

    叶世安平静出声:“周大人称帝,我们准备放弃豫州,直接攻打东都,周大人为鼓舞士气,许诺劫掠东都三日。”

    听得这话,柳玉茹猛地抬头,震惊着他们。

    然而面前两个人都是面无表情,周烨不忍到柳玉茹的目光,侧过头去,叶世安上前一步,挡住在两人中间,他给柳玉茹倒了茶,慢慢道:“玉茹,非常时刻,需得有些非常手段。”

    “劫掠东都,”柳玉茹艰涩开口,“是什么逼不得已的非常手段?”

    “周大人身边那些将领之所以举事,是我们骗他们范玉要杀他们。等日后他们到东都发现真相,便可以自己是被骗之由洗清罪名,借此反叛,重立帝。周大人若想安抚他们,只能受他们要挟,不断给予很多东西。”

    叶世安分析着道:“陛下不愿意给自己的帝王路留下这么多祸根,因此他必须将这些将领一起拉下水,让他们没有回头路。劫掠了东都,哪怕日后他们借此要反,他们也是天下的罪人。”

    柳玉茹不说话,她紧紧捏着扶手,控制着自己的情绪。

    不用多说,她已经知道顾九思被关的原由,她深吸了一口气,终于道:“九思不会同意的。”

    “他同不同意不重要。”叶世安平静道,“陛下已经做下决定,大哥将他关起来,是为他好。若他此刻去给陛下谏言,陛下为了立威,他必死无疑。”

    柳玉茹没说话,她低着头,叶世安想了想,放缓了声音,继续道:“玉茹,我知道你是个会权衡利弊的人,你去劝劝他。他不愿意,此事他可以不参与,他有从龙之功,日后有我和周大哥,他在朝堂之上依旧会平步青云。你去带他离东都远点,”叶世安犹豫了片刻,终于道,“让他别管东都了。”

    柳玉茹沉默不言,她低着头的身躯微微颤动,叶世安着她的模样,心知她应该是对他们失望极了。叶世安心里有那么几分喘不过气,他背过身躯,不敢她,静静等候着她的答案。

    许久后,柳玉茹终于不再颤抖了,她的眼泪也落了下来。

    “周大哥,叶大哥,”她低哑出声,“其实我从不怕洛子商,也不怕刘行知,更不怕范玉,这么多年来,我从未害怕,也从未难过。”

    她吸了吸鼻子,抬起头来,带着眼泪笑着道:“可如今,我却发现,我也是会害怕的。”

    两个人都没说话,柳玉茹着他们,站起身道:“我会去劝九思,你们放心。可是我得告诉你们一件事。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你们都心中暗讽九思幼稚,都觉得他只是因为未曾经历过苦痛,所以不懂你们的抉择。可我告诉你们,哪怕是当年九思以为他家破人亡、在沧州被百姓围攻,在最黑暗最苦痛的时候,他都从未打破底线,为了自己的恨、自己的权势,害过任何一个不该害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你们有你们的立场,我明白,”柳玉茹深吸了一口气,“我自认从不是什么好人,也从未给过自己期待,可你们呢?”

    “当年江河和先帝想求一个清明盛世,他们用了一辈子。永州案,傅宝元和秦楠,也苦费了二十年。他们一代一代人,用尽一生时光,才创建了大夏。然后他们推着你们走到了高位,你们手握了权,拿到了兵,获得了钱,你们以为是为什么?”

    “是因为如江河、如我这样不堪的人,都以为你们能守住自己那一份底线,那一份风骨,那一份良心!”

    柳玉茹大喝出声,她着周烨,怒道:“你以为婉之姐姐你什么?你她?你愿为她用千万百姓性命报仇?我告诉你,婉之姐姐的,是你周烨!是那个说要让所有人好好活,有尊严的活的周烨!”

    “而你,叶世安,”柳玉茹指着叶世安,咬牙道:“你们叶家世代以君子闻名,你们叶家都以你为傲,你以为又是为什么?是骄傲你手段了得,还是骄傲于你能为叶家报仇?你今日就算为叶家报了仇,九泉之下,”柳玉茹盯着他,“你敢去见叶家列祖列宗吗?”

    叶世安微微一颤,他抬眼向柳玉茹,颤颤张了张口,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声。

    柳玉茹闭上眼睛,深吸了一口气,平复了心境,随后慢慢冷静下来,慢慢:“我曾以为你们不同,可今日来,你们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。这天下给范玉、给刘行知、给你们,又有什么区别?”

    “我唯一庆幸,”柳玉茹慢慢睁开眼睛,静静着他们,“这世上,还有顾九思。”

    然而,也唯有顾九思。

    走过了漫漫长路,这世上唯一不变,永如朝阳烈日的,竟也只剩下这么一个曾被人嘲笑的扬州纨绔。

    柳玉茹躬身行礼,随后起身来,冷静道:“我去劝他,然后我会带他走,你们放心吧。”

    说着,柳玉茹转过身去,她擦着眼泪走出房门。

    侍从将她带到关押顾九思的牢房,顾九思正趴在床上,认真思考着法子。

    他要破局,就得解决周高朗的顾忌。可如何解决……

    顾九思正思索着,就听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:“开门。”

    顾九思浑身一怔,他猛地回头,便见房门慢慢打开。女子蓝衣玉簪,逆光立在门前。顾九思坐在地上,呆呆着来人,柳玉茹他呆滞的模样,破涕而笑,她缓步走到他身前,柔声道:“起来吧。”

    她低哑朝他伸出手:“我来接你了,九思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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